单薄的背影

那是一个炎热的暑假。灼热的阳光将地面变成蒸笼，放眼望去，道路两旁的油绿和墨绿错落着，看起来纤细却十分有力的枝干撑着于此不相称的茂盛树冠，宛若五官正皱成一团，竭力在这夏日中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。而在地面上的我们则更像呆在干燥煎锅里的一个个水饺，在水分一点一点被榨干的同时，动弹不得。

就在这天，我被妈妈“威逼”着和婆婆一起出门去卖废品。其实，我对于婆婆的这种做法不但不支持，甚至还有些厌恶和鄙夷。我无法明白，她那样的做法有什么意义。补贴家用？对于我们家虽然不算非常宽裕，但是，如何也不会缺这么一点钱吧。

我撇着嘴，不情愿地提着用塑料绳绑着的，最轻的一叠报纸，跟在婆婆后面出了门。

婆婆的背上背着一大叠用塑料绳绑着的硬纸板，手上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化肥袋——里面是许多塑料瓶，走起来时发出“咔咔”的声响。就这样，婆婆走在前面，我跟在后面，一边走，一边暗暗地观察着附近是否有熟人，并且有意无意地与婆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，好像在下意识的回避着什么。

“才走几步就累了？”婆婆停住脚，转身看着距离与她越来越大的我。

“这么热，我不想走了。”我飞快的往树荫里一躲，“不如歇一会吧。”

“算了，算了。给我。”婆婆上前几步，我心中窃喜，两脚一下子又有了力气，我几步跑过去，将手中的东西塞在了婆婆的另一只手里。

“前面就到了，你就在这儿等着吧。”

“我渴了……”

婆婆愣了一下，她有些吃力地放下了左手的报纸，然后，她有些费力地放下了右手的化肥塑料袋。身体每一下弯一寸，压在她簸箕一般的背上的报纸的重量似乎就沉了几分，同时，她佝偻的腰也在不停地颤抖。汗水从她越发后退的发际线中滑出，流过了那被时光狠狠地刻下痕迹的前额，流过了她深陷的不知为子孙失眠过多少次的眼窝，流过了那日积月累被阳光晒出痕迹的颧骨，流过了那曾经如初生的花朵，没来得及绽放，却为日月的操劳枯萎的过于早的松弛的脸颊……

她的双手撑住膝盖，颤抖着身子撑起了身体，佝偻的腰，又一次颤抖了起来……这一刻，婆婆从小给我留下的挺拔、有力的印象被彻底推翻，我突然觉得，婆婆好像一棵佝偻的老树，正穷尽自己的生命，给树荫下的子孙后代以舒适的阴凉……好像过了一个钟头一般，她的腰板终于直起来了，她有些吃力地从裤包里抽出了一叠折的很整齐的皱巴零钱，她用左手捋平之后，用布满龟裂的右手指尖颤抖着点了点，少顷，才从里面抽出了三张柔软的一元纸币，“给。”

我木讷的接过那三张纸币，看着她再一次那样吃力地弯下腰板，弓着佝偻的身躯提上那两个袋子，这一次似乎比上次的弯腰还要吃力许多，她额头上的汗似乎也一些，廉价的单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，而婆婆的身躯在这件衬衫的映衬下，似乎更加单薄、佝偻。

婆婆终于渐渐走远，而不知何时已经被压弯的脊梁骨正在夏日的蒸蒸热气中颤抖……

我鼻子一酸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